. 人物之性皆贪生

3.39 人物之性皆贪生

飞禽走兽之与人，形性虽殊，而喜聚恶散，贪生畏死，其情则与人同。故离群①则向人悲鸣，临庖则向人哀号。为人者既忍而不之顾，反怒其鸣号者有矣。胡不反己以思之：物之有望于人，犹人之有望于天也。物之鸣号有诉于人，而人不之恤，则人之处患难、死亡、困苦之际，乃欲仰首叫号、求天之恤耶？

大抵人居病患不能支持之时，及处囹圄不能脱去之时，未尝不反复究省平日所为：某者为恶，某者为不是。其所以改悔自新者，指天誓日可表。至病患平宁②及脱去罪戾，则不复记省，造罪作恶无异往日。余前所言，若令于经历患难之人，必以为然，犹恐痛定之后不复记省。彼不知患难者，安知不以吾言为迂？

飞禽走兽跟人，形状、本性虽然不同，但是喜欢聚集、厌恶离散，贪爱生命、害怕死亡之情，则跟人相同。所以动物失散离群就向着人悲鸣，面临被杀掉送进厨房，就向着人哀号哭泣。作为人，有的不仅忍心不顾，反倒愤怒其悲鸣哀号。为什么不回到自身反思一下：物对人怀抱希望，就像人对天怀抱希望。物向着人鸣叫哭诉，人却不顾念，而人在面临患难、死亡、困苦的境地时，却想抬头呼叫求天可怜吗！

大凡人在生病处患无法坚持下去时，以及身处囹圄无法脱身时，未尝不反复地追究省察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某个事做得邪恶，某个事做得不对。那时悔过自新的决心，真可以对天发誓。等到病痛祸患平息安宁，以及脱去罪罚之后，就不再记得了，仍像往常一样作恶造孽。我前面说的话，如果跟经历过患难的人说，必定认为是对的，但恐怕他们痛定之后也不再记得。而那些不知道患难的人，又怎知他们不认为我所说的是迂腐之言呢？离群：底本作“离情”，据知不足斋本改。平宁：底本作“不宁”，据知不足斋本改。

本章接续上章，进一步推及人和动物都有“喜聚恶散，贪生畏死”之情，这本身只要不过度，都是无可厚非的欲求。任何人都应该顾念别人的这些基本欲求，尽量加以体恤。作者最后的感慨：“余前所言，若言于经历患难之人，必以为然，犹恐痛定之后不复记省。彼不知患难者，安知不以吾言为迂？”真可谓肺腑之言。

3.40 求乳母令食失恩

有子而不自乳，使他人乳之，前辈已言其非矣。况其间求乳母于未产之前者，使不举己子而乳我子；有子方婴孩，使舍之而乳我子，其己子呱呱而泣，至于饿死者。有因仕宦他处，逼勒牙家①诱赚良人之妻，使舍其夫与子而乳我子，因挟以归乡，使其一家离散，生前不复相见者。士夫递相庇护，国家法令有不能禁，彼独不畏于天哉！

自己有孩子却不自己哺乳，而让别人代为哺乳，前辈已经说过这不对了。何况其间寻求那些还没生产的乳母来哺乳我的孩子而非她自己的孩子；或是其孩子还是婴儿，就让她丢下其孩子而来哺乳我的孩子，她自己的孩子呱呱而泣，至于饿死的都有。也有的人因在外面做官，逼迫勒令中介诱取良人的妻子，让她丢下丈夫和孩子而哺乳我的孩子，因而挟持她回老家，让她一家离散，生前不能再相见。士大夫相互包庇，国家法令也不能禁止，难道他们就独独不怕天吗！牙家：犹牙人，旧时指居于买卖双方之间，从中撮合，以获取佣金的人。

本章谈及请乳母来给自家孩子喂奶这种事是不对的，用今天的话来说，这是不人道的。作者由此进而谈及当时乳母的不幸境况，并对士大夫的不良行为发出了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