伛(yǔ):驼背。匡(wānɡ):通“尪”,废疾之人。这里指巫。大:可能是“而”的讹文。
世俗人有一种说法:“桀、纣拥有天下,被汤、武篡夺了。”这是不对的。认为桀、纣曾经拥有天下的位置,这是对的,但是说桀、纣靠自己的才德亲自拥有了天下就错了。认为天下人心归于桀、纣那就更错了。古代天子有千官,诸侯有百官。用这千官,政令能够行于诸侯之国的,可以叫作天子;用这百官,政令能够行于国内的,即使国家不够安定,但不到被废黜坠亡的地步,就可以叫国君。圣王的子孙,是拥有天下的天子的后代,占据着势位,是天下的宗主;然而既无才能又无德行,内则百姓痛恨,外则诸侯反叛,由近处看,境内不能统一,由远处看,诸侯也不听从,更有甚者诸侯还削夺攻伐他,像这样,那么即使没有灭亡,我也称之为没有天下。圣王逝世了,有继承权的人无能而不足以掌管天下,使天下陷于没有君主的状态,诸侯中有声望大、威信高的,海内之人都愿意让他做君主,诛杀那些强暴国家、奢侈放纵的人,一定不去伤害无辜之人,诛杀暴国之君就好像诛杀独夫民贼一样,像这样,才可以说是善于治理国家。善于治理国家才能称得上是王。汤、武不是夺取了天下,而是因为修道行义,为天下人兴利,为天下人除害,天下人才归顺了他们。桀、纣不是被夺去了天下,而是因为他们违背了禹、汤的道德,扰乱了礼义秩序,行同禽兽,罪恶累积,恶事做尽,天下人才离弃了他们。天下人都归顺的叫作王,天下人都离弃的叫作自取灭亡。所以桀、纣根本就没有拥有天下,汤、武也根本没有弑君,由这个道理可以得到验证。汤、武是人民的父母;桀、纣则是人民怨恨的残贼。今天一般人的看法,认为桀、纣是君主,而汤、武弑杀了君主,这样,等于是要杀人民的父母,而推尊人民的怨贼了,这实在是不吉祥啊!如果认为人心所归才能称为君主,那么天下从来就没有归于桀、纣。这样说来,认为汤、武为弑君之人,则非但根本没有任何道理,而且就是毁谤了!所以,能不能当君主,要看他的德行,而不是看他的势位。天下是最重的东西,不是最强毅的人就不足以担当;天下是最大的东西,不是最明察的人就不足以处理得各得其分;天下是复杂的东西,不是最圣明的人就不足以使之和睦。所以若不是圣人根本就做不了王。圣人具备了所有的美德,是衡量天下的标准。桀、纣这样的人,其思虑至为险恶,其思想情感至为卑下,其行为至为淫乱;亲近的人疏远他们,贤能的人蔑视他们,老百姓则怨恨他们,虽然是禹、汤的后代却得不到一个人的赞助;挖掉比干的心,囚禁箕子,落得身死国亡,为天下耻笑的结局,后世人说到恶君者无不以之为例证;这是连妻子儿女都保不住的必然道理。所以最贤能的人能保全四海,汤、武就是这样的人;最无能的人连妻子儿女都不能保全,桀、纣就是这样的人。现在世俗人的说法,认为桀、纣拥有天下而以汤、武为其臣子,岂不是错得太厉害了!打个比方说,这就好像一个跛足而驼背的巫自以为高明一样。所以可能有夺人国家的事;但不可能有夺人天下的事,可能有窃国之事,不可能有窃天下之事。篡夺可能占有一个诸侯国,但不能拥有天下;偷窃可能占有一个诸侯国,却不可以获得天下。这是因为什么?答:国家,是小器物,可以为小人所占有,可以用小手段得到,可以凭借小的力气保持;天下,是大器,不可以为小人所占有,不可以用小手段得到,不可以凭借小的力气保持。国家,小人可以拥有,但未必不会灭亡;天下是至大之物,除了圣人没有人能拥有。
世俗之为说者曰:“治古无肉刑,而有象刑:墨黥;慅婴;共、艾毕;菲、?屦,杀、赭衣而不纯。治古如是。”是不然。以为治邪?则人固莫触罪,非独不用肉刑,亦不用象刑矣。以为人或触罪矣,而直轻其刑,然则是杀人者不死,伤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刑至轻,庸人不知恶矣,乱莫大焉。凡刑人之本,禁暴恶恶,且征其未也。杀人者不死而伤人者不刑,是谓惠暴而宽贼也,非恶恶也。故象刑殆非生于治古,并起于乱今也。治古不然,凡爵列、官职、赏庆、刑罚,皆报也,以类相从者也。一物失称,乱之端也。夫德不称位,能不称官,赏不当功,罚不当罪,不祥莫大焉。昔者武王伐有商,诛纣,断其首,县之赤旆。夫征暴诛悍,治之盛也。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也,未有知其所由来者也。刑称罪则治,不称罪则乱。故治则刑重,乱则刑轻,犯治之罪固重,犯乱之罪固轻也。《书》曰:“刑罚世轻世重。”此之谓也。
治古:古代安定的社会。肉刑:古代五种刑罚,有黥(qínɡ,在脸上刺字,涂墨)、劓(yì,割鼻子)、剕(fèi,剁脚)、宫(割掉生殖器)、大辟(砍头)。
象刑:象征性的惩罚。
墨黥:用黑墨画脸代替黥刑。
慅(cǎo)婴:让犯人戴上用草做的帽带代替劓刑。慅,通“草”。婴,通“缨”,帽子的带子。
共、艾(yì)毕:割去犯人衣服膝盖部分代替宫刑。共,通“宫”,宫刑。艾,通“刈”,割。毕,同“(bì)”,古代衣服上的蔽膝。
菲、?(fēnɡ)屦:让犯人穿麻鞋代替剕刑。菲,通“剕”。?屦,麻鞋。